浙江传媒学院

        自从全家搬到了县城，便很少再回老家了。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地方，不大，全村上下只有十几户人家，而且大多为孤寡老人和幼童。每到深夜，银光洒满这寂静的老家，使它愈显得苍凉与悲寂。 

        今年春节前的一天，我随同父母亲回到乡村。我们家在乡村的乡公所楼上，走上一段阴暗狭窄的楼梯，进到一间只有一张圆桌和几张木凳、墙上挂着几张照片的屋子，再往里走进去就是我们在老家的房子，和外间只隔着一幅麻布帘。很多年没有回老家了，可是里面的所有摆设都非常的干净整洁，并没有像以往那些久无人居的房子那样发出恶心的霉味。

       父母亲都出去买过年需要的“杂货”，我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来，环视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房子。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慢慢的由远及近。一会儿，听到在搬动木凳子的声音，我掀起帘子。看到一个老婆婆，大概七八十岁的样子，微微发胖，头发发白，背有点驼，穿着厚实的棉布麻衣，身子被冻得潺潺发抖，正想爬上木凳拿墙上的照片。看到我，她似乎很吃惊，动作停滞在半空。“婆婆，你要拿照片吗？我帮你拿吧。”婆婆一面走下木凳，一面对我说：“好好，帮我拿下墙上的照片，我要把它们都收藏起来。我刚刚听说，在墙上挂照片会诅咒照片中的人的，我要把它们都拿下来，拿下来……”她不断重复着那一句“拿下来”，人老了，就喜欢唠叨吧，我心想。

        等我把照片都拿下来了，婆婆感激的看着我，回头就柱着拐杖出去了。我急忙问：“婆婆，你要把照片拿去哪里？”她指着窗外说，“我家就在那边的老山楂树下，我要把照片拿回家去。”说完就缓慢踱步下楼去了。

       我又走回内屋，在凳子上坐下，把热门微博统统再看了一遍，再翻出微信和QQ，和朋友有一句每一句的瞎聊着。外面的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父母亲还没有回来。我无聊的站了起来，望着窗外浓雾里的山影，阵阵鞭炮的气味飘荡在山里云间。看到老山楂树旁的小木屋，我不禁想起那个神秘的婆婆和她那些古老的黑白照片，忽然很想去看看那个婆婆。我走下楼，在楼下买了一些糖果便往婆婆家走去。

        对于老家的印象，还停留在我的孩童时期。在走去婆婆家的路上，我一路东张西望，满满的是好奇，想寻回那一段童年的记忆。  

        咚咚咚，我轻轻地敲着那扇木门，出来开门的是刚刚那个老婆婆。她似乎很惊讶，抬头看着我，手一直停在半空，不动。“喵~”一只小黑猫突然从门缝里钻出来，撒娇地在婆婆的脚下磨蹭。我先是吓了一小跳，后来就微笑了，说：“婆婆，我是xxx家的女儿，搬去县城很多年了，今年难得回来过年。我一个人蛮无聊的，就想来看看你。”婆婆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招呼我进来。黑乎乎的厨房，厨房的对面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地方，隐约看到几把锄头和镰刀，往里走，左转，是一个客厅，很大，简单的放着几张凳子和一张圆桌，墙上稀稀落落挂着一些黑白照片。相比于灯火通明的城市，她大厅里的小黄灯泡显得那么的微弱。大厅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炭炉，上面的一个小砂锅冒着热气。婆婆搬来一张矮凳招呼着让我坐下，她就躺在“太师椅”上面，不住地打量我。我轻轻地问：“婆婆，家里就你一个人住吗？”婆婆说：“不是啊，我还有我的小伙伴，来来……”看到婆婆招呼着那只小黑猫过来，小黑猫听话地躲在了婆婆的臂弯里，像一个孩子。我的神经顿时紧绷了一下。

         婆婆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一样，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可不是什么老巫婆。”随即慈祥地笑了起来。我顿时也笑了。“婆婆，你拿那些照片……”“那家屋子的照片是我挂上去的呢，那房子空空的，看着怪可怜，挂些照片上去，让它有点生气，有点生气”说完一面乐呵呵的笑着，一面摇着那张“太师椅”。“婆婆，那家房子是你一直在打理吗？”我问。“是啊，这样可以赚一些生活费。你们回来了，真是难得啊。以后要常回来看看。你看，那么多年了，婆婆都认不得你了。”“婆婆认识我吗？”我很惊讶。“是啊，你小时候，我还帮你换过尿布呢……”“喵！”躲在婆婆怀里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了下去，碰到了滚烫了炭炉，刺耳的叫声打断了我和婆婆的对话。

       看到炭炉上的小砂锅，我突然想起我带来的糖果，就拿出来放在了小圆桌上。“婆婆，你吃过晚饭了吗？”知道我们之前就认识，我顿时轻松了不少。“没呢，晚饭快好了。”说着，她指指那个小砂锅。“小砂锅里做的是什么啊？”“红薯稀饭，这是婆婆的年夜饭。”我没有作声，心里一阵悲凉。我试着转移话题：“婆婆，爷爷呢？”“现在家里就我和小黑猫，你爷爷……到外面去了……。”她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只慢慢地转身，把小黑猫抱了起来，轻轻地摇着“太师椅”。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月光如瀑，轻轻透过窗户照进屋里，使得空荡的老屋越发显得寒冷。我起身，准备要走了。婆婆拉住我，及其敏捷的拿过一些刚煮好的红薯，用袋子装好，塞到我手里。“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城里的不比自家种的好。”我感谢地接过，心里淡淡泛着酸。这孤独的老人，该如何独自熬过寒冷的夜。

        她一直把我送到门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好像看穿我的心事一样，“不用担心婆婆，婆婆几十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哩，回家好好陪爸爸妈妈过年去……”婆婆一直在我耳边呢喃。最后，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掌心，紧紧地握了一下，“咱们都会好好的，爷爷还没有回来呢……”我的心一酸，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婆婆，爷爷……”“喵~”那只小黑猫又躲在门缝里召唤它的主人，。咚、咚、咚，随着拐杖的声音，婆婆转身便消失在夜色里，我想要问的话也消散在这冷夜中。

手拿着那些还暖暖的红薯，我慢慢地走在乡村的小路上，一路的月光清冷……

        回到家里，母亲看到我手里的红薯，问我：“谁给你的红薯啊？”“哦，是住在老山楂树下的一个婆婆给的。”“你还记得她啊。你小时侯她还抱过你呢，是个好人啊。可惜老公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就偷渡去南洋了，听说在那边另立了家室，还把全家福寄回来，让她改嫁。唉……可惜她性子倔啊，又没有子女……”。

        次日，我们便离开了老家，从此再也没有听说过婆婆的任何消息。

       “英子，能请几天假吗？我们明早得回一趟老家，村里住在老山楂树旁的张婆婆去了……”

       “怎么死的？”

       “听别人说是为了那只小黑猫。那只小黑猫掉进茅坑淹死了，之后，没多久，张婆婆也……”

          我抬头望望窗外，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月色正好，如瀑如雾，轻轻洒在这城市的夜，也洒在乡村的夜，凄清也唯美。一辈子的等待，值吗？值与不值，怕只有婆婆心里知道。

         婆婆在天堂应该还好吧，或许转角处就遇到了她上辈子等了一辈子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