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上的风正在肆虐，冰冷、锋利如刀，每一次呼啸都会把疼痛留在我深深的皱纹里。

我是一个老渔民，捕鱼技术已经不如从前，经常饿肚子。今天日暮时又是照例没捕到一条鱼，准备回船时猛地看见一条三米多长的大鱼。天黑是不能出海的，可是我已经饿了很久了，再捕不到鱼不仅会让同行人笑话，而且说不定会饿死。来不及犹豫，我决定赌一把。可是我错了，一入夜，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知入夜多久了，逼仄幽暗的黑暗里只有风的呜咽声。不断翻腾的浪似乎随时都会把船吞噬。我把褴褛的衣衫又紧了紧。快要死了吧，我想。过度饥饿和寒冷的我却没有感到恐惧，神识反而越发清晰，脑子里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来。那是一张我无数次想看清但看不清的脸，但是现在，我想我能够看清了。

二

      那张脸的主人名叫欧克斯。小时候的一天，放假后又是最后一个离校的我忽然看见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坐在草地上抽烟。学生禁止抽烟，作为好学生的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报告主任。主任气冲冲地来了，指着他呵斥，你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学生禁止抽烟吗？他扫了主任一眼，不紧不慢地抽完最后一口，站起来，毫无惧色地说，我叫欧克斯。气盛的主任听到他的名字忽然变得冷淡了起来。别管他，让他抽吧。主任对我说，然后就这样走了。我仍怔在原地，不是因为主任的反常行为而是因为这个叫欧克斯的人。欧克斯是这个学校的传奇人物，之所以说他传奇是因为自从他转来这个学校，从未上过一堂课。没人知道他在上课时间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校方对他根本不过问，原因是，他的父母就是这样要求的。这也是他一直转学的原因。欧克斯一出现，便被那些想逃学但是不敢逃学的男生视为偶像，女生也对他的神秘产生了好感。我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他，一时间愣在原地。

      欧克斯看着主任远走的背影，又掏出一支烟，像想起什么似地看向我。抽烟吗？我摇了摇头，不过他还是把烟扔给了我。我按捺不住新鲜感，当晚躲在房间偷偷吸完了，很呛。就这样，我和他成为了朋友。

我开始和他一起逃学，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觉得刺激。刚开始还有些不安，不过后来就开始沉醉于这种感觉，每次逃学成功都会有一种获得解放的自由。再后来我开始鼓动我的好友非儿和凯一起逃学。非儿是个女孩子。她说逃学是坏孩子不去，但是凯听说是跟欧克斯一起逃学，瞬间来劲，硬拉着非儿去了。欧克斯没有让我们失望。他带着我们去爬山、野炊、露宿、丛林探险，他还教我们认识昆虫和各种各样的鸟儿、花草，每一种他都知道。他甚至还教我们认识星座，那杂乱的漫天繁星在他的讲解下变得有规律起来。那些只在课本上出现的东西变得鲜活起来。这些事情是在课本上学不到的，甚至比课本上学到的更多，毫不夸张，他为我们打开了一扇了解世界的窗户。他就像一个探险者，总是把手伸向未知领域。

      和欧克斯接触的越多，就越羡慕他，羡慕他的神奇和乐观。他一直在玩根本不会悲伤。有一天欧克斯请我们去他家玩，那是我们第一次去他家。他家很大，有成堆崭新的玩具，凯一进他家就两眼放光，发疯似地跑来跑去。他大方地摆手说，喜欢就拿去吧。凯欢喜地抱了一大把，突然看到欧克斯手腕上戴着个东西，它有透明的壳，壳里有三根指针，绕着围着它的一圈数字转动。凯惊奇地问这是什么，自己竟然会动！这是手表，用来计时的。欧克斯说着把手表取下来递到凯面前说，喜欢拿去。最后凯拿了很多稀罕的玩具，手上还戴着那块手表。非儿挑了几个好看的布娃娃，我只拿了一个银色打火机，因为我想我还会抽烟的。在离开他家时，非儿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拿你的玩具，你父母同意吗？他说，嗨，客气啥，那些玩具都是死的，根本没意思。说着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再说我父母很忙，从来不回家，这几年更是没见过几面，对了，他们长什么样子来着？非儿沉默了，抱着娃娃低头慢慢走着。我回过了头远远地看见他浸在橘色的夕阳里，笑着依靠在门前冲我们挥手。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孤独。

  非儿喜欢上欧克斯了。那天我们一起去划船，欧克斯当仁不让地挑起了双桨，累的满头大汗。非儿递给了他一块手帕，拿手帕是白色的，上面绣着一只蓝色的蝴蝶，非儿最喜欢了。欧克斯当时正嘿咻嘿咻地划着，面对如此珍贵的手帕，看都不看就接了过来，乱擦一通后又扔到了非儿正害羞的脸上。这一次后我和凯都觉得不妙，因为我们都喜欢非儿。凯的手段是趁非儿不在时往她课桌里放礼物，用精美的纸包着，上面还写着“凯送给非儿”。而我的父母是花农，为别人打理着一块花田。非儿很努力可是成绩不太好，我总是在放学后为她补习功课，因此每次都回家很晚，那次遇见欧克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并没有把这当做追非儿的手段，我只是想帮助她。和她做朋友已经很幸福了，尤其是当她因感激我而对我露出微笑时。

   非儿对欧克斯越来越好了，到了做东西给他吃的地步。可欧克斯好像一点也没发现非儿的变化。他还玩得越发神奇了，开始着迷上扮演各种角色。你买东西去柜台结账，一抬头会吃惊地看见他穿着售货员的衣服，正微笑着找你零钱；你向路上一个很可怜的乞丐施舍时，会蓦然发现他长着一张和欧克斯一模一样的脸；你在大街上会冷不丁地看见他正把桌子的一角顶在头上玩杂耍，高超的技艺引得路人赞不绝口；更为奇特的是有次一个妇女大喊抓小偷，身穿警服的欧克斯迅速从人群中冲出来制服小偷，并且义正言辞地说，我以警察的名义逮捕你……你无法想象他是怎样做到的，简直不可思议！

   最为经典的是，有次非儿弄丢了一条项链，刚准备找就看到他出现在教室门口，那绝对是他第一次进教室：一身黑西装，头顶黑色礼帽，嘴里叼着正冒烟的烟斗。他的装扮震撼了所有人。他穿过惊诧的众人来到非儿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开始吧，说一下事情经过。非儿最先反应过来，说大约十分钟前她去教室外面玩耍便摘下项链放进桌子里，回来时就不见了。也就是说项链是在教室里丢失的对吗，他所有所思。他先检查了一下非儿的桌子，确认项链不见了——其实桌子里空空的，一眼就能看完。然后问了下谁接近过非儿的桌子，不过没人吱声。那自从非儿出去教室还有人出去吗？众人摇头。那时在教室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他最后得出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这一系列过程使他看起来对查案非常熟练。可遗憾的是，所有人都有证据证明自己没靠近过非儿的桌子。这让他犯了难，眉头紧锁，烟斗也被咬出声响。当他又要问问题时突然注意到非儿至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担心，脸上反而带有笑容。他猛的明白了什么，小声问了几个人后径直走到非儿面前，略微发怒地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骗我吗！非儿被这突如其来地发问搞晕了，连忙摆手说，我没有！欧克斯指向刚才问的那几个人，他们看见你一出教室就去了厕所，然后又回到了教室，很明显你早就计划好了要去厕所的，可是你说你是因为要去玩耍才把项链摘下的，难道上个厕所要摘下项链吗！

      欧克斯最后一句话很重，把非儿给吓住了。不仅非儿，我和凯都是第一次看见他发怒。教室一下子安静了起来。他又冷声说，那条项链，应该就在你口袋里吧。众人都看向非儿，等着她的解释。被欧克斯这么一说非儿涨红了脸，嘴唇动了几下可是没发出声音。最后她低下头，啜泣了起来。

      原来，非儿是想见到最近都见不到的欧克斯，才撒谎引他过来的。

之后,欧克斯一反常态地平静，他好像是受到了挫折，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来上课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他一上课就睡觉一直睡到下课。令人伤心的是，他和非儿两人都不再说话了。这个状态，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

      可是，平静终归不属于欧克斯。那一天老师正在讲一篇课文《大海》。讲到大海有着深邃的蓝色，优美的海岸线时，正在课上呼呼大睡直流口水的他突然坐了起来，如梦呓般说，我要去大海。没人把这句话当真，可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他开始阅读各种有关海的书，并且在收拾东西准备远行。我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立马去找他，当时，他正在研究一幅超大的地图。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的宏伟计划。他只打算带一些钱，如果不够他想了N种古怪的方法解决。至于路线，他打算一直向东走，期间会爬过几座山横渡几条河他都一清二楚。这大概需要一年时间。

      我看着他述说时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辉，心中突然有些伤心。我不想让他去，因为那样我会失去一位好朋友。你父母不会让你去的，我说。他看着我，他们不会知道的，你也会为我保守秘密的，对吗？我不忍心说不。你会孤独的，我说，你一个人一定会孤独的。他突然抓住我的双肩，瞪大眼睛狂热地说，这也是自由！家只是个旅店，我终要离开它，走向远方！

      欧克斯准备在三天后的早晨出发。非儿得知后一直躲在家里哭，三天后，天微微亮，背着背包的他出现在大街上，我和凯为他送别。街上的风有点冷。一定要走吗？我不死心地问。祝福我吧，他说。这时非儿也赶来了，还没看见她的身影从黑暗中跑出，就听到了她剧烈的喘息声。她双眼又红又肿。

      我喜欢你！非儿鼓起勇气抬头迎向欧克斯的目光，坚定地说。欧克斯大脑瞬间短路。非儿见他不说话，脸上由镇定变为惊恐，再变成悲伤，眼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欧克斯不知如何是好，手指突然猛地指向我，舌头打结了一样结结巴巴地说，你去喜欢他吧，他也喜欢你，我看见过他好几次为你补习功课。我被这毫无征兆的指证吓住了，呆呆地注视着非儿。非儿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又跑回黑暗里，没发出一点声响，像没出现过一样。

      欧克斯苦笑了一下，转身像东方走去，这一刻，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划破黑暗的晨曦铺天盖地地席卷整个世界。欧克斯的影子被拉的好长，像一柄将要插向远方的剑。

欧克斯真的走了。非儿变得沉默寡言。凯仍旧每天在她的课桌里放着写着他的名字的礼物。我不再给非儿补习功课了。我想她肯定不愿再见到我。只不过我每天早晨都要从父亲的花田里摘新鲜的花放在她桌上，希望她开心。有时是红艳的玫瑰，有时是洁白的百合，有时只是路边的蒲公英。当我第44次这样做时，她把我约了出来，在我耳边低声说：我长大后，要做你的新娘。

  那一天，阳光里的她笑得灿烂如向日葵。

三

     欧克斯离开后，很快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就连我也不例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学业越来越重了，班里的学生也越来越少。有一天，母亲问我，你想不想上学了。我听出了母亲的意思，像我这种出身的小孩，都是早早地退学挣钱去了，只有我还在上学。明明我上学和其他人一点关系没有，他们却还要闲言碎语，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想，我回答母亲。母亲说，要是学的没出息，我们还不如从家旁的小山上跳下去。我专心于学业无暇顾虑其他。某一天，非儿剪掉了她以前视如珍宝的长发，以爽朗的短发出现在班里。我知道，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改变了。

      非一反往常的腼腆害羞，变得好动外向，什么都想尝试一下，大好青春在阳光下毫无顾虑地绽放，无所拘束，她在所有人面前都变得受欢迎起来，有次我看到她和一帮男生有说有笑地在抽烟，心里惊讶了一下。凯对于非的改变是很满意的，因为他有更多的机会带着非去外面玩耍了。每当我学习劳累时，我就会透过满桌子书之间的缝隙观望她，她真是太迷人了，她美的惊心动魄，让其他人黯然失色。我毫不担心，因为她说过，要做我的新娘。

      可是接下来的事让我担心起来。非掉进河里了，我正要救她时，从我身后窜出一个极快的影子，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里，拼命把非拖到了岸边。那个人是凯。凯不仅成为了英雄，而且，成为了非的男朋友，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在一起理所应当，英雄配美女，天造地设，般配至极。我想也是，救命之恩演变成男女之情，不是很正常吗？我一边悔恨那天救下非的不是我，一边把自己埋在无边的学习里，尽量忘记他们的存在，可这是徒劳的，因为他们经常在教室里坐在一起，凯抱着非窃窃私语。凯对非的表达是张扬且直接的，经常在所有人面前向非表达爱意。

      这一天放学他们又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互相在对方耳边低语。同学都识趣地离开了，我却像是逃离般离开，胸中像有什么东西要炸裂一样，不，准确地说是在酝酿一场炸裂，闷闷的。中途忽然想起忘记带回去要看的书，就折返回去，我想他们应该离开了。

      教室里空荡荡地，只剩下非趴在位于角落的桌子上，一副疲劳的样子。我假装没看到她，拿着书正要走出教室时，她抬起头，双眼通红地对我说，凯说他救了我，要我做他的女朋友！看着她一脸憔悴、楚楚可怜，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对她仅有的一丝埋怨都烟消云散。非接着说，他已经开始规划我和他未来了，他要我按照他说的做，我不愿意，可是我不能拒绝他！说着，她“嘤嘤”哭了起来，我好想抱着她安慰她，对她说，别哭了，你哭了我会心疼的。我没有那么做，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希望我能够分担一下她的痛苦。非哭了一小会，然后忽然对着我傻笑，她把手掌摊开，手心里是一块十分普通的小石头。你一定要替我保管好这个，将来在某个时间还给我！她说着把石头放在我的手里。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触摸她的手，软软的，没有想象中的光滑。我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这个难看的小石头有什么用，只是重重地点头。

      我整天都沉浸在喜悦当中，因为我知道了非并不是真的喜欢凯，并且非托付给我一件看起来十分重要的事情。这份喜悦一直持续到晚上，我经过校园大门口第四棵柳树时，看到一对男女在柳树的阴翳里亲吻，本来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也就径直向前走，可我猛的意识到，那女的有着爽朗的短发！那一刻，我的血液凝固了。我没有回头确认，准确说是我不敢确认，匆忙走开了。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盯着房梁，从黑夜到黎明。

      非一定不是自愿的吧！我想，她一定是痛苦的。如果那一天救下她的是我该多好啊！为什么我动作没有凯快？！难道凯比我更爱非？！不会的！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能再让非痛苦了，我应该解决掉凯！我把刀藏在夹克里，戴着一顶足够遮盖我的面容的大帽子等在凯回家路上的无人处。我已经打定主意了，等凯经过我时，我一定会趁他不注意，用刀割开他的喉咙，到时候鲜血四散飞扬，那场面一定很美。果然，凯在我算好的时间到达了，他哼着歌，神采飞扬，丝毫没注意有站在路边背对着他的我。     他当然神采飞扬了！他这个吸血鬼！在我眼里，他与人渣无异。不过他马上就要笑不出来了！我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他的喉咙，他越来越近了，我把手伸入夹克里，触摸着冰凉的刀柄。四步，三步，两步，一步，就是现在！我抽刀旋转，刀锋寒光一闪，凯的喉咙宛如豆腐般被切开。鲜血如我所料喷涌而出。我处理好一切，心满意足地迎娶了非。

      “开工了！”一声吆喝打碎了我的美梦，我睁眼环顾，发现我身处一个工地当中。我懵了，愣在那里，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大汉拿着皮带就要抽我，我醒悟过来马上开始搬砖。

      什么？我的老婆非呢？喂，拜托，那只是我的梦而已。 我真的有那般决心和狠心吗？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是下不去手的，无关后果，我只是软弱而已，我都不敢杀一只鸡。我眼睁睁地看着凯生龙活虎地从我面前经过，我保持着戴着一顶黑色大帽子站在路边、手伸进夹克紧握着刀柄一动不动的姿势，伫立了不知多长时间。

      从那天开始，我改变了以前所有的习惯，我强迫自己把错当对，把丑当美，完全颠覆了我的生活。直到某一天母亲说，你多上了两年学，还是白上了！我蓦然一惊，我不是只多上了一年学吗？！

      突然发现，我那个时期的记忆全都变成了碎片，无法拼合在一起。我记错了？！这一切难道都只是我的幻想？那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幻想的？非真的不喜欢凯吗？或者说更早开始，非真的说过要做我的新娘吗？我的记忆从欧克斯离开开始戛然而止。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吧，凯浪漫潇洒，非没有理由不喜欢凯的。

      呵。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想。凯和非要结婚的消息传的很快。我没有任何想法，甚至没有感到悲伤，只是觉得很空虚，觉得我突然无比想念欧克斯，发疯似地想，想知道他最终找到他所要寻找的那片海没有。

      于是我怀着这份迫切的渴望，于非和凯结婚当日，我像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就起床，对仍在熟睡中的母亲轻声说，妈妈，我走了。

      母亲睡眼朦胧地答应了一声说，干活小心点。 她侧着身子，皮肤黝黑，嘴巴张开均匀地呼吸着，长着的白发和皱纹都变得可爱起来。

      妈妈，我要走了。我又重复。母亲回答，嗯，知道了。

      我像曾经的欧克斯一样，告别家乡，向东方走去。我曾经看过欧克斯的路线，并按照路线找到了那片海。看到海的那一刻我发现任何词语来描述它的美丽都是苍白无力的。我向当地人打听关于他的下落，当地人只是说，从前也是有个小伙子从远方来，住了一阵子，后来就不知去哪了。我想也是，像他那么不甘平庸的人，肯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的，就算那个地方有海。

四

      又一阵冰冷刺骨的风袭来，将我从回忆中惊醒。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渔民，随着岁月的流逝，欧克斯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模糊。直到今天，我就要死在这片极度向往极度美丽的海上了。寒冷和饥饿对我造成极度清醒后又变成了极度混沌，知觉和意识迅速飞离我而去，我想我撑不了多久了。

  要死了吗？我想。我用冻僵的手指颤抖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一直舍不得抽的半截卷烟，用随身带着的那只银色打火机点着，刚吸了一口，眼皮就开始沉重，在闭上双眼的恍惚中，我仿佛看见了发亮的烟头，点燃了下一个黎明。

外记

      凯如愿以偿地和非结婚生子了。凯靠着殷实的家境做着生意，非则在家里处理琐事。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在一个阳光娇好的下午，凯和非一家人正在花园里喝下午茶，一个包裹突然被送到家中，包裹上写着：我为你保管好了。精致的包装被拆开，像一朵莲花的花瓣一片片剥落，最终显露出埋藏在里面最深处的秘密。

是一块普通的小石头。

      凯凑过身来，看到了包裹的署名：贝洛拉。 贝洛拉啊，凯感叹着，想起了这个儿时的玩伴，接着说，贝洛拉有一段时间变得很奇怪，什么也不关心，就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寻找着什么东西似的。

凯皱着眉头问，你知道他到底在追寻什么吗？

   谁知道呢！非说。她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拿起眼前的小石头， 高高举起，神情纯净柔和，微笑着闭上双眼，就这样，如冰雪般消融于金色的暖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