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观看斯皮尔伯格的《辛德勒的名单》,相较于第一次观看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和视听语言方面的浅薄解读。这部于1993年在美国上映,当即引起轰动的影片的每个镜头似乎都经过了导演的精心设计并赋予了不同的深刻含义。作为一名犹太人的斯皮格伯格为了制作这部影片特地邀请了当年在集中营里的幸存者作副导演,并请被辛德勒拯救的犹太人作为影片的顾问,使这一伟大的历史事件有了更为真实的展现。
一、导演独具匠心的颜色运用:
1、仔细观看整部影片有明显的颜色分段,片头的彩色、重要叙事的黑白以及片尾的彩色。颜色的妙用让整部影片把追忆和现实做了一个良好的区分,也将过往与当下的沉重压抑和自由解放做了一个明确的区别。
彩色从熄灭的蜡烛浓烟中巧妙过渡到沉重回忆中的纳粹烟囱的浓烟,将人一下子拖入到那种压抑阴沉但又带有真实历史色彩的回忆中去,黑白叙事大概占据了整部影片的完整叙事,长达三个小时的黑白影片用这种色彩独有的力量极大地感染着每一个观众,不同于彩色的艳丽明快,这影片因着其厚重性而让他更加具备了一种威严和庄重。当一排被辛德勒解救的犹太人从天地相接的地平线上出现的时候,画面慢慢转变成了彩色,这意味着回忆结束,一切都回归到解放自由又充满希望的现实,从某种程度上更增加了影片向辛德勒致敬的仪式感。
2、导演斯皮尔伯格在黑白叙事段落用了一抹红色堪称经典,那个在人群中穿行的红衣小女孩在这样黯淡的黑白场景中象征着希望,当辛德勒与夫人骑着马以上帝的视角看到这抹红色的时候,心中的一部分信念被点燃,这是其人生态度和人生轨迹变化的一个转折点,也是导演别具匠心的用意所在。
二、人物出场:
影片刚一开始并没有对主人公辛德勒加以介绍和表现,取而代之的是站台上人们报着自己的名字制作名单的场景。其后对辛德勒的介绍方式与影片《这个杀手不太冷》中对杀手里昂的刻画表现,一系列的特写镜头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来表现了他对细节的考究和较高的生活品质,同时这种碎片化不显山露水的人物介绍也为人物的设定和人物的形象留下一个悬念,吸引观影者对于此人物的兴趣和好奇。
人物真正露脸的出场是在影片的第三个场景,以背影入画开始,到硬光刻画辛德勒的侧脸显示其男子气概,导演巧妙安排了一个服务生通过窗户观察他的镜头交待了主人公的特殊性和神秘性,人物的正面直到辛德勒开始关注在座角色才呈现在观众眼前。
三、儿童这一群体的重要警示作用:
1、影片开始部分,跟随在士兵队伍中的排在队首的小男孩,以及在犹太富人从别墅搬走时站在街边叫嚷“滚出去”的小女孩形象,都在表现当时形势对于人性的扭曲。
2、跟在人群中出现的红衣小女孩,当时的辛德勒以上帝的视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的时候,内心的善被唤起,象征着希望的红色从影片中传达出来。但在故事的后半段,辛德勒和军官们一起出现在焚尸台的时候,从一辆堆满尸体的车子上看到了那一抹红色,冰冷而醒目,这时导演的意图在于表现辛德勒对纳粹的彻底失望,也从某种程度上坚定了他与纳粹斗争到底的信念。
3、在体检结束后,大批的孩子被运送到卡车上,一个叫奥利的男孩子从其中逃出来到处寻找藏身之地,他发现自己所能找到的藏身之处都已经被其他小孩子占据了,就连肮脏的厕所里也已经藏匿了三四个小孩,奥利从坑洞跳进厕所脏水池时溅在脸上的污水和那一张害怕的脸,极度地震撼着观影者的心灵,侧面表现了纳粹军官对于人们无恶不赦的罪行和丑恶嘴脸。也在提醒着世人他们所犯下的罪行不可饶恕。
四、两次令人印象深刻的音乐应用:
1、士兵进入犹太人家中残忍屠杀犹太人的那一段叙事中穿插了一个士兵端坐在一架钢琴前神情弹奏的场景,跳跃轻快的音符和明快的曲调与残忍可恶的屠杀伤害重叠在一起,深刻体现了纳粹军人的禽兽不如和视杀害为娱乐的一种变态心理。当他们用尽方法,甚至用听诊器靠着屋顶探测有没有人的时候,这种要讲纳粹人赶尽杀绝的念头就已经完完全全地传达给了观众,纳粹的丑恶行为实在令人发指。
2、还有一处是,所有被关押在军营的犹太人接受体检的时候,女人们将自己的手指刺破用血液代替胭脂和口红好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士兵放好唱片将其外放到空旷的广场上,脱光了衣服的犹太人就像牲畜一般在那块空地上来回跑动着接受这些目光的审阅,在纳粹士兵的眼里这一切就好像是闹剧来缓解枯燥生活中的乏味和无趣。
五、多处对比的使用:
1、大屠杀开始,救人者和杀人者的对比,影片用了相似的构图镜头来表现辛德勒和军官雷蒙两个男人刮胡子的镜头,加之其后辛德勒夫妇骑马前进与下一个镜头中军官坐在车内开始屠杀时的镜头都是相同的对比,意味着两个人不同的选择不同的立场注定会让两个人有着不同的命运和人生轨迹。一方是善良的化身,一方是邪恶的化身。
2、故事的一开始,富贵的犹太人愁眉苦脸地从豪宅中搬着大件小件的行李从房内出来,与此同时从开来的车内走下房子的新主人就是辛德勒。辛德勒躺在舒适的床铺上无比惬意地说着“在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与下一个镜头中搬到贫民区的富豪犹太人妻子说着“可能会更糟”再次形成生活处境上的鲜明对比,生来不同的身份在当时当下被无缘无故区分成不同等级的人,这是在辛德勒为转变之前形象刻画的一个方面,还是在强调那时的他是个纳粹党人。
3、辛德勒在与管家史丹第一次交手见面的时候,两个人谈话不规范正反打镜头中,辛德勒逐渐占据更多画幅的脸在视听语言上象征着强大的权威与压倒性力量,这与故事发展中史丹被留在军营中工作时,军官雷蒙与史丹第一次见面的强调镜头相似,军官雷蒙的脸同样也占据了较大的画幅,以近景的画面与史丹中近景的画面相对,同样展现出不容反驳的压倒性权威力量。
4、军官与辛德勒醉酒后受到辛德勒的教化开始了对待犹太人的转变,前后对比在于军官对两个小男孩的态度,在这转变之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象征物—镜子,镜子作为一种惩治妖魔与邪恶力量的明亮存在,在此影片中的某种意义上是军官雷蒙对于自己的审视,尽管他在镜子面前摆出了救世主“我赦免你”的姿态,但最终朝向洗浴缸男孩的枪杀暗示了他对于自身邪恶的永久设定,决心不再披着慈爱者的皮衣强迫自己做事。洗浴缸男孩的死与马棚内男孩的幸存形成对比,洗浴缸男孩先前被赦免与其后被枪杀也形成对比,所有这些对比都是在表现军官雷蒙恶魔般的邪恶势力,镜子的出现作为一个转折,其实也暗示了恶魔最终要被送往绞刑架的结局。
5、军官雷蒙在储藏室对其喜爱的犹太女孩海伦拙劣表白的时候,他抚摸海伦脸的同时,主人公辛德勒也正在接受歌女纤细手指的抚摸,但在辛德勒大方地与歌女和其他女人亲吻的时候,军官雷蒙由于内心不能承认这人性差距的感情,为自己的矛盾和纠结动手打了海伦,军官这个场景的暴揍与辛德勒那边平静普通的亲热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深刻刻画出军官一方面深爱面前的犹太女孩海伦,而另一方面却又从心底不能接受所蔑视的犹太出身,为着自己不能降低自己“尊贵”的身份而勇敢去爱而受着折磨,但这也为后来他面对辛德勒一万四千美元的交换作出选择的一个埋伏。
6、同是一个场景,辛德勒庆生时与众女子亲吻后又与从人群中徐徐走来的两位犹太女孩亲吻,亲吻时刻乐队伴奏的暂停,以及众人围观这一切不可思议的表情,都在为辛德勒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做贡献,对待两方本应当是不同态度的表现在此时此刻成为了相对平等的态度,一种理论上的反差和对比表现了辛德勒真正与犹太人民融为一体的高尚形象。此情景又与之前独臂老人前来表示感谢时辛德勒的敷衍和厌恶场面形成一个对比,对于犹太人的态度在这一段时间带来的转变是彻底而纯粹的,凸显了他的善良。
7、辛德勒在这部影片中有三次邀请管家史丹喝酒而被拒绝的镜头。第一次在史丹的办公室,被史丹用反抗的态度拒绝,第二次在车内,第三次在辛德勒的办公室,那时候史丹已经为他谋取了很多的利益他想请史丹喝一杯以示感谢,但仍被史丹拒绝。最后一次两个人举酒庆祝是在史丹认为自己也将奔赴天堂的时候,在军营中的办公室中两个人交谈着,软光之下的辛德勒显得很难过,他说“我还想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和你喝一杯”史丹笑了笑,近景镜头显得画面中的他真诚而亲切,他说“我想还是现在就喝一杯比较好”。这是我看电影最为感动的片段之一,喝酒这一行为象征了史丹对辛德勒态度的转变,也象征着两个人最终从不同的目标走到了同一条为营救更多的犹太人而尽最大努力的船上。透露出一股强烈的哀伤。
六、人物刻画方面对于辛德勒的男性视角的体现:
这其实也算是影片对比手法运用的一部分,但是作为对人物形象的刻画方面却有着非凡的意义,导演斯皮尔伯格对于辛德勒男性视角的体现意在强调他跟所有的男性一样,有着喜爱美色的爱好和习惯,是从一个把他从神坛上平衡到普通人之中的手法。
1、第一个片段是辛德勒在为自己挑选秘书的时候,镜头的分配非常有意思,再按照顺序进行面试的进程中,辛德勒的身体是逐渐前倾的,当一位作为最后出现的年纪较大的女人十分熟练地操纵着打字机时,面对最为合适的候选人,辛德勒选择了完全无视,坐姿也变成了侧对应试者。这是对于他作为一个男性喜好美色的一个体现,当然这也是整个故事叙事中比较有趣的段落,最终因为难以在众美女中做出选择,他留下了所有年轻漂亮的女秘书。
此情境出现在辛德勒作为一个纳粹党人靠秘密关系赚钱的当口,这样的表现纯粹为了体现他的好美色,将其归类为有钱有势也贪图享受和富华生活的阔佬。
2、第二个对比强烈的片段出现情境则与第一次有所不同,一位为了解救年迈父母的女子来到辛德勒的工厂办公室请求救助,前后两次求见形成一个有趣的对比,两次辛德勒本人都有从高高的阶梯上俯视女子,但第一次女子没有任何修饰的脸没能受到他的接见,第二次女子借来了好看的衣服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就受到了辛德勒的接见,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导演在表现他对于女色的一种标准,但其实背后是想把被人们近乎神话的这样一个男人增添一些世俗的、大众的色彩。
七、闪光灯的巧妙安排:
影片叙事的一开始有多次出现闪光灯和那个漂亮的记者,看似不起眼的小角色,其实却暗含了斯皮尔伯格导演独具匠心的暗示。
1、闪光灯的第一次出现是在第三个场景中,辛德勒坐在酒桌前用眼睛大量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先是一个正在饮酒的女郎,然后是其他女人和军人,摄影记者的出现,在闪光灯闪的瞬间起到了一个提示作用,镜头在辛德勒的眼睛和那些军官的胸部特写上来回切换,表示辛德勒注意的是这些军官的军衔,这为他之后为了扩大人脉而做出的公关活动做了一个铺垫,同时表现了他的聪明和极高的情商。
2、第二次出现是为事情发展做一个时间压缩的转变,在摄影闪光灯下华丽登场的是丰盛的菜肴,场景未变,可见导演是为了压缩叙事时间而巧妙运用的一个技巧,由此侧面表现辛德勒高超的社交技巧。
3、作为第三个场景到第四个场景的自由切换,闪光灯做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场景过渡,时间和空间都有所变化,没给观众带来任何的不适感,也利于叙事的流畅进行。
4、第四场中,女记者举起摄像机为辛德勒和各位德高望重的人合影,闪光灯一次次亮起,像是对于辛德勒这个时段的成功定格记录,也像是在暗示这些合影中的人物在将来都会成为他事业上有力而强大的依靠。
整部影片令人震撼而感动,最为感动的镜头是所有人被从辛德勒的工厂解放出来,在天地相接的水平线上一起出现的时候,带上背景音乐的节奏一下子看到了光明,影片在记录辛德勒的伟大事件同时带给了观众更多的感动和反思,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伟大的人性光辉和相信未来相信希望的伟大付出,都已经远远超过了金钱和生命。正应了最后高潮结尾处,史丹将用金牙重新铸成的戒指送给辛德勒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救人一命等于救全人类。”看完电影感触颇深,向大片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