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是什么,哲学家喜欢用一连串理论来解释它,现代人则迷上了用各种各样的衡量品来定义它,比如以“车厘子自由”“口红自由”来具象地展现财务自由。这一方法并不仅仅局限于定义物质自由,还可以延伸到各个方面,以朋友圈自由衡量精神自由便成为现在被广泛关注的热点话题。
微信用户们通过朋友圈来展现自己,但在屏幕后面,却是越来越多的人在假装随意,实则小心翼翼地编辑文案、挑选照片、选择分组、设置权限,抑或干脆放弃发送。一个个红点和一层层权限,正在夺走人们的朋友圈自由,也让人们自己的形象,越来越模糊不清。
“我坦率随性,却无法实现朋友圈自由”
于2011年推出的微信,在从方便人们办公到后来融入人们日常生活的过程中,渐渐产生了以己为基础的社交圈。这个圈子是现实世界缩影的一角,里面有形形色色和自己有各种联系的人。这些联系或浅或深,除了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还有工作中的领导和同事、学习上的老师和同学等,甚至买个菜、寄个快递、买件衣服,都可能会和陌生人互加微信,成为好友。
随着微信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作为可以分享自己生活功能的朋友圈,也在社交中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但在朋友圈面对自己形形色色的好友时,受访者小梁(化名)却有层层的顾忌,时时刻刻都得谨言慎行——面对领导、同事,不能暴露出自己的懈怠、疲倦;面对老师,不能显露出自己贪玩、对学习不上心;面对各种各样的陌生人,不想显露自己的私生活……这些,都让小梁开始熟练地点击"被封锁的联络人",屏蔽掉那些不想被其看到自己真正生活状态的人。
和屏蔽功能一样,分组也是很多人应对朋友圈社交的方式。为避免不必要的误解,给特定的人看特定的内容。在家庭分组里面,你发布的内容体现的可能是一个认真学习,经常去图书馆的人设;在社团成员分组里面,你发布的内容体现的可能是一个热爱工作,善于交往,爱好交友的人设;在闺中密友分组里面,你发布的内容体现的可能是一个需要关心,愿意分享的人设。如此等等,都反映了现代人的“多重性格、多重生活”。
但随着分组越来越多,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这个问题变得越来越难以回答,发布的朋友圈似乎都变得“虚伪”起来。人们在特定的分组展示特定的自己,慢慢背负了越来越多的角色,也让自己的朋友圈社交变得更加沉重。
“我们一边高喊‘我们要追求自由’的口号,但是残忍的现实是我们连朋友圈自由都实现不了。”二十岁的大学生小雪(化名)这样说。她认为自己坦率随性,但她却不敢在自己的朋友圈里畅所欲言。
王源的那首歌唱:“没有人能和你真正地感同身受。”的确如此,碎片化的展示让人的一言一行都被放大加粗,在别人的猜测和臆想下,发在朋友圈的内容在与不同的三观碰撞下,被理解成了不同的意思:发个抱怨倾诉,评论区里分分钟就会出现教你做人的人生导师;偶尔吐槽一下,又可能会因为不小心动了别人的奶酪引起杠精注意;有时欢脱一点放飞一下自我,叔叔阿姨爸爸妈妈又会发来连环发问……
如此的“朋友圈怪现相”,并不是个例,它在潜移默化中已经变成了一种大众行为。很多人在发朋友圈之前总会想很多问题,诸如:“这样编辑合适吗?”“这样发会显得我幼稚吗?”“这条朋友圈会让别人感觉我在炫耀吗?”等等,这些问题限制着越来越多的人去分享自己即刻的想法,这也是屏蔽和分组功能被广泛应用的原因。
朋友圈的英文译名是“moments”,意为片刻和瞬间,用户可以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生活片刻。但这个原本随性自由的社交场所,却因为理解的缺失而使人们难以在这里畅所欲言,这样的发展实在令人无奈。屏蔽和分组固然可以缓解现时不被理解的无奈,却没办法解决阻碍人们表达自我的重重障碍,给予人们真正的朋友圈自由。
“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像一头犀牛”
刚进入大学的胡妮儿(化名)同样经常为自己的朋友圈头疼:“每次发完朋友圈,我就会一直猜测大家的反应。”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笑容有点无奈。
胡妮儿的微信现在有二三百个好友,但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几乎不怎么联系,她只能通过朋友圈里的内容来了解这些好友。胡妮儿说的正是当代社会的社交常态,如今人们很大一部分的社交都建立在朋友圈之上。朋友圈逐渐成为一个人的一张名片——朋友圈的文案和图片、转发的文章、分享的音乐都是别人去认识你的碎片,拼拼凑凑便成了他人眼中的自己。
为了这张名片、为了更好的形象,朋友圈的痕迹不再那么随意和轻松。胡妮儿说自己是在某一天和朋友通过一条朋友圈去评价一个未曾见面的人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朋友圈也会给别人一种信号——关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的信号。
“在那之后我发朋友圈的时候就越来越犹豫了,我怕自己发的东西不够有趣,害怕自己不够合群,害怕自己在别人眼中不够好。”
很长一段时间,胡妮在编辑朋友圈的时候都会修改很多遍,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想到什么就发什么了,有时她还会为朋友圈去创造内容——去打卡不感兴趣的电影和适合拍照的餐厅、看到“刷爆朋友圈”的内容会去掺一脚、甚至加上了不属于自己生活的内容……这些都让胡妮儿越来越疲惫。
“谁都希望自己在别人的眼中是好的形象,但我也会觉得朋友圈展现出来的那个我,是经过粉饰了的,像是为了更受欢迎而存在的,”她说:“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就像是一头犀牛。”
胡妮儿说的犀牛是她在一本小说中看到的故事。文艺复兴时期,葡萄牙总督曾转赠给意大利一头印度犀牛,当时的欧洲是没有犀牛这种生物的,因此,意大利人民都热情地期待着这头神秘生物的到来,但遗憾的是,这头犀牛在来的途中不幸丧生于海难。之后,意大利画家丢勒凭借着一些素描资料和自己的想象进行创作,完成了一副版画——《犀牛》。这幅包含着虚构和想象的版画一经面世,就受到欧洲人民的广泛追捧,他们狂热地赞美着版画中的这头生物,但其实,在这幅版画中刻画的犀牛形象却和真实的犀牛相差巨大。
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胡妮儿立刻想到了自己,那个真实的她和她在朋友圈想要维持的形象其实并不一样。
“其实是我自己认为,人们会更喜欢版画上的犀牛。”
“别让朋友圈定义了你的真实”
胡妮儿的故事十分普遍,甚至反映了大部分人的正常心理。在19世纪50年代,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提出了“前台/后台理论”,又称为“拟剧论”,即社会和人生是一个大舞台,社会成员作为这个大舞台上的表演者都十分关心自己如何在众多的观众面前塑造能被人接受的形象这一问题。
朋友圈的出现就相当于一个舞台,有很多有关于自己的内容可以通过朋友圈得以展示在众人眼中。许多原本只可能出现在“后台”的内容转而放之于“前台”,供人们观看和了解。一条朋友圈的发布就像是表演者在舞台上做的表演,表演者们期待自己的表演能为观众所喜爱,希望自己塑造的形象能被观众所接纳,而发布朋友圈的人也希望自己呈现的内容能更多地被朋友们关注。
但同时,由于被别人的目光所绊绕,许多人为了成为更具吸引力的“表演者”,开始修饰自己在朋友圈展现出来的状态。表达真实的自己不再是一件自由的事情,层层的顾忌和在意背后,属于自己的部分好像越来越少。而人们在朋友圈创立的人设,也需要时时刻刻去维持和保护,一不留神,面具就会落下。
Instagram上的一位博主就向她的粉丝们公开了自己制造Ins人设的故事。Sara是一位旅游博主,在她的粉丝们眼中,她的生活完美极了,她会去世界各地冒险并分享自己在不同地方拍的照片。但其实Sara选择分享给大众的,并不是她真正的生活状态,她的生活要沉重得多。Sara是一个志愿工作者,需要去很多贫穷或危险的地方去采访、记录人们的生活,她的生活是围绕被欺压的妇女、战乱国家的儿童和难以果腹的难民打转,而不是到处游览、轻松度日。只是Sara认为,那些贫困、苦难的内容,人们不会愿意去看,也不愿意了解、喜爱这样真实的她。
但最后她还是选择公开,是因为被剪辑和截取的碎片堆砌起来的人设固然看起来更加完美,总归过于单薄,难以长期维持。
这个道理推及到朋友圈也是一样的——打过厚厚的粉底却说自己刚刚醒来、开车来到郊外却说自己刚完成数十公里的骑行、果汁难喝无比也要拍得香甜美味、照片修了半天却说是幸运偶得……确实,这样的朋友圈会让生活看起来更加理想化,会得到别人的共鸣和喜爱,但人们毕竟生活在现实世界中,大多数人都会意识到,真正受关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自己塑造出来的形象,这也让很多人因此感到沮丧和空虚。
是这样的,真实可能会因为不够美好,被藏在屏幕背后,但是犀牛却不会因为版画中的形象就改变自己的面容。
胡妮儿不知道那时意大利的人们看到真实的犀牛后是什么反应,但是现在的她希望朋友圈的好友认识真正的她之后,仍能发现她身上的闪光之处:“首先,就得先把那层伪饰自己的面纱给撕掉啊。”
她知道,犀牛终会穿越大海,带着一声不太动听的哞叫,来到意大利的眼前。
它会说:“自由是无时无刻不可以拥有自我。”
结语:诚然,朋友圈是一个展示自己的地方,但仅仅从朋友圈去窥探一个人的生活进而去了解一个人是过于片面的,毕竟人们生活在现实世界中,而并非互联网所营造的虚拟世界。对于一个人的认知还是要立足于现实,带着这一点出发,多些理解、少些偏见,是大家实现“朋友圈自由”必须要付出的努力。
其实,朋友圈自由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是不为别人的眼色所牵绊,是在感受生活的同时探索自我。同样,表达不仅仅是为了展现自我,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表达重新认识自己,找到自己的模样、感受自己的模样、展现自己的模样,这大概是最理想的“朋友圈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