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传媒学院

一.

　　如果说让我回忆一下和李紫薇在一起的这些年，最好的日子应该就是在学校的时候了。

　　那时候她总是仰着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一咧嘴笑得像地主家的傻闺女，对我说：“走啊！”，然后一扭头，剪得像假小子一样的短发被风吹的凌乱，背着书包大步走在前面，我赶紧像个小媳妇儿一样屁颠屁颠的跟上她。

　　所有人都知道，李紫薇和吴晴是特别好的朋友。

　　毕竟我和她从小学就认识，初高中又一直在一个班，爱好相似，品味相似，和彼此的家长非常熟悉，不出意外的喜欢过同一个男孩，也一起同仇敌忾讨厌过同一个老师。

　　就像所有相处的极其亲密的小女生一样，李紫薇愿意和我分享所有的秘密。

　　初秋的深夜，被窗帘遮盖的月光透过了微小的缝隙里偷偷的洒在地板上，李紫薇在我家留宿，此时就睡在我的上铺，有浅浅的呼吸声传到我耳朵里。我踹了踹上铺的床板，浅眠的她被吵醒，细长的手臂拽过我的抱枕丢到下铺来。

　　“干嘛？”她问，语气里有慵懒的不满。

　　“睡不着。”我眨了眨眼睛，撇过头呆呆地盯着地上被照亮的光斑。

　　“你把我的梦给打断了。”耳边是吱嘎吱嘎的翻身声：“你知道我梦见什么了吗？”

　　“什么？”我也翻了个身。

　　“我梦见了初三那年运动会。咱们俩偷偷跑出去买奶茶，然后被教导主任抓住了，你还记得他吗，那冯胖子，一笑脸上都是褶，比哭还难看的那个。”

　　“记得。”我咧嘴笑了，脑海里真的浮现出有点模糊的教导主任的样子。

　　“但我这梦可不一样，梦里咱俩可牛逼了，反正就把冯胖子一顿打，我还梦见戴梦瑶了，咱仨一块儿群殴他，打一半呢，你给我弄醒了。”

　　话题像是被从回忆里切开了一个小口，然后就有汹涌的过往争先恐后地从这小口里往外跑。

　　这深夜总是有一种魔力，在青天白日下难以启齿的话都有了讲出来的勇气。

　　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是开口问了出来：“紫薇，你讨厌我吗？”

　　上铺的人沉默了，枕边的手表清脆的走针声在替我倒数，在数到第二十声之后，她问道：“那你呢？”

　　我看着上铺的床板，脑海里有很多鲜活的想法在跳跃。

　　“讨厌过。”

　　细弱的嗓音，抢在我前面，还是李紫薇先说出了口。

　　听到她的答案我突然松了一口气，替自己心里同样的答案开脱。

　　“什么时候？”我问。

　　她笑了一下：“在你上次生病的时候。所有人都跑来问我‘吴晴怎么啦？’‘吴晴去哪儿啦’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好讨厌。还有，我爸妈夸你的时候。”

　　我偷偷的笑：“其实我也会，在你跟我用一样的笔的时候，你学我写字的时候，我都想：你好烦啊都一直在学我。”

　　她也笑了。

　　“但是能说得出口的，应该都不是真的讨厌吧。”

　　“嗯，等我什么时候烦你烦到都懒得跟你讲了，那就是真完了。”

二．

　　我跟李紫薇在上了大学之后联系的越来越少，我们都开始有了彼此的新生活，新的朋友圈，也终于逃离开了束缚着我们的友谊。

　　偶尔的互动变成了朋友圈的点赞，生日时QQ自动发送的祝福，以及假期的一两次小聚。

　　我已经很少再想到曾经的我们是那么亲密，亲密到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挚友。

　　反而是许久不联系的戴梦瑶成了我每天倾诉情感的对象，大学在同一座城市的我们经常一起出去玩，也会有几次轻装上阵跑到周边城市的旅行，女孩子之间吃吃玩玩，关系很快就变得好起来。

　　“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和李紫薇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戴梦瑶说。饰品店里人不算多，没有导购来招待，我们就自己走走看看，她拿起一对耳钉在耳朵上比划了一会儿，又放下拿起另一对。

　　“可能就是因为那时候太好了吧，有点腻了。”我说，扭头看见她抓起了一个小发夹别在头上。

　　“其实啊，我觉得李紫薇太自私了。”她说着，朝我眨了眨眼睛：“你看，她成绩好，长的好，性格又要强，根本就是一直盖着你，明明你这么好一姑娘，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我都替你生气。”

　　我抿着嘴笑：“没有啦，紫薇是真的优秀啊。”

　　“屁。”戴梦瑶翻了个白眼，刷的长长的睫毛快要戳到眼皮上：“你看她那个虚伪的样子，根本就是享受着被人众星捧月的感觉，你就是太傻，一直被她给压着。”

　　“你不记得吗？一开始咱们两个关系很僵，其实都是她一直在我耳边说你的坏话。”

　　“还有当初你弄丢的那把粉色的雨伞，就是她丢的，我亲眼看见的。”

　　“那时候她不是还喜欢跟你用一样颜色的笔，学你写字吗？有次体育课我还看见她给×××递情书，那时候你不是也喜欢那男生嘛，谁知道她安得什么心。”

　　那天戴梦瑶讲了很多很多有关于李紫薇的事，几乎都和我有关。

　　也在那一天，所有被隐藏在我内心最角落里的阴暗的思想都蹿了出来，怨恨，妒忌，不甘心，那个曾经被我认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李紫薇，一下子变成了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李紫薇。

　　回到寝室，我翻出钱包里的那张毕业前我和她一起去拍的写真照片，站在我左边的她笑得格外好看，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亲昵的像是同胞的姐妹。

　　毁掉一段关系真的格外的简单。我心想。

三．

　　再和李紫薇见面，是在高中同学的婚礼上，听说这位仁兄没念大学，找了份工作，结果在我们还在继续受教育的时候，人家连老婆都讨到了。

　　李紫薇给我打电话，语气还是和当年一样有活力：“你说这到底去不去啊，哎，去吧得随份子钱，不去吧显得自己档期多满出场多金贵似的，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为什么老天还总是要给我出这种送命题啊。”

　　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俩一起买了一堆婴儿用品当随份子钱，大义凛然的拎去了人家婚礼现场。

　　“这就很实惠啊。”李紫薇说：“反正孩子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酒过三巡，我跟李紫薇准备打道回府，走到路边空空荡荡的大马路上，她扭头看了我一眼：“我今天晚上去你家住吧。”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走啊！”她说：“打车回家！”

　　然后场景就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天晚上，她躺在我的上铺，一条长腿挂在床的围栏上晃荡，我安静的躺在被窝里，想强迫自己入睡，但喝了酒之后的意识却变得清醒。

　　“你什么时候买的风铃？”她开口问道。

　　“大一买的，挂寝室一直响好烦，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人家都是小孩子喜欢这些东西，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成天弄这些。”她笑着说。

　　笑声之后就是大段的沉默。

　　没有了那些形影不离的日子作为积淀，我们之间突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最后还是我先开的口，我说：“紫薇，戴梦瑶跟我讲了很多以前的事，关于你的，关于我的。”

　　她并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吴晴，对不起。”

　　就如同我觉得自己被她盖过光芒一样，在李紫薇心里，我也是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存在。

　　心地善良，性格温柔，做事又踏实，家庭和睦，还有自己喜欢的人。

　　“所以我嫉妒你呀。”她坐起身，床又吱嘎吱嘎的响。“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重要的朋友，重要你明白吗，就是那种不联系也没关系，但是一说到朋友我第一个就想到你。”

四．

　　吃完了早饭，李紫薇说要回家了，我跑回房间翻了半天，把之前和戴梦瑶逛饰品店的时候买的手链找了出来，递给她。

　　李紫薇接过手链放进包里，转过头看着我，说：“吴晴，我还是一直觉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文章作者：黄可   编辑者：毕雯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