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传媒学院

　　一直觉得电影总是要契合某种情绪的。我们坐在荧幕前，在微妙情绪的转换之间，一点一点地去相信一个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故事，去体会电影里所流露出来的目光和叹息，这才是一部好电影从我们的眼球流向心脏的过程。就像此刻的我坐在一片黑暗之中，莫名地记起了一些人一些事，缓缓的，如同无声的河流在我面前流过。
　　是的，就是这样一条河流，在摇晃的镜头中缓缓流动的它就像放入水中的黑暗的底片渐渐鲜活起来。
　　在黑暗中渐渐清晰起来的镜头里我们看到了属于一个繁华城市尽头的荒芜景象。被拆了一半的楼房，两岸破旧的工厂及其四周剥落的红墙，孤独伸向天空的脚手架，高耸的红砖烟囱，以及破旧的驳船开过时“哒哒”的声音。此刻，电影里流过的这条河流叫做苏州河。
　　“近一个世纪以来的传说、故事、记忆，还有所有的垃圾都堆积在这里，使它成为一条最脏的河……可是还是有许多人在这里，他们靠这条河流生活，许多人在这里度过他们的一生，在河上你可以看到这些人。看的时间长了，这条河会让你看到一切。看到劳动的人们，看到友谊，看到父亲和孩子，看到孤独，我还曾经在一条驳船上看见过一个婴儿的降生，看见过一个女孩子从桥上跳下苏州河，看见过一对年轻恋人的尸体被警察从水里拖起来……关于爱情，我想说我曾经有一次看见过一条美人鱼，她坐在泥泞的河岸上梳理着自己金黄色的头发……别信我，我在撒谎……”
　　在灰色的背景下，在摄影师含混的讲述中我们不知道这个故事将会带我们到哪里。似乎从一开始我就嗅到了先锋小说的气息，随意的结构，冷漠的叙事，恍惚的心绪，残酷的结局都让我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影片的叙述者从未露面，他只是在不紧不慢地叙说，冷静，又带着适当的温度。就如先锋小说的作者们一样，导演将所有的出场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的摄像机就像作家手中的笔，可以随意涂抹。
　　而这部电影就好像是那个摄影师扛着摄像机拍摄出来的一个故事，他在摄影师有些颠簸的步伐中起起伏伏。它以自我的角度讲述。他说他的摄影机从来不撒谎，或许你可以选择相信，就像相信童话里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一样。当然，这不过是一个故事，一个可能真实发生也可能是存在于某个人的臆想之中的故事。与我们无关。
　　故事的开始是我们的摄影师为了谋生要去给一家酒吧拍个几个美人鱼镜头，然后认识了宣传片的主角美美。然后在美美那个“如果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半开玩笑式的许诺下，他约她出来玩。在《夜上海》的背景音乐下，美美嚼着口香糖出现在摄影师的视线里，走在繁杂肮脏的街道上，吐出一串串烟圈来。摄影师会爱上这个女孩子，我坚信。我试图找出他们相爱的理由，当然有很多种。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这是一部爱情片儿，没了爱情怎么会有后来的故事呢，且让他们顺理成章并且理所当然吧。
　　美美坐在一片大雨滂沱里暗自神伤，她叉着双手走在车人熙攘的街道上，出现在阳台上的视线里。她醉的时候总是会问：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走了，他会不会像马达那样找她。马达在摄影师的叙述下慢慢浮现出来。是的，他是个疯子，每天骑着摩托车去找一个他曾经爱过的女孩儿。没有人相信他的故事，因为像这样的爱情故事到处都是。摄影师用几个镜头简短而有力地展示了存在于身边到处都是的爱情故事。
　　牡丹扎着两个辫子走到我们的故事当中，在时空错乱交错中，另一场传说中的爱情故事正在上演。骑摩托车送货的马达认识了被她爸爸当作货物的牡丹。牡丹坐在马达的身后。第一次见马达时，她问马达：我坐哪儿？
　　两个人坐在了一起。然后呢？当然就是爱情。摄影师这样说。是的，一个缺少家庭温暖的少女爱上了还算英俊的马达。马达在他面前蹲下身来给她系鞋带儿。他们在马达家中昏暗的灯光下相拥亲吻。也还算是甜蜜的爱情，但是后来牡丹为什么要走呢？
是的，这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合理的解释就是，马达和另外几个人为了钱利用牡丹的爱情绑架了她。这是一种亵渎式的背叛。牡丹问马达：你们跟我爸要了多少钱？马达说：45万。牡丹说：我真便宜。然后推到马达的摩托车飞奔而去，手中的美人鱼玩偶金黄色的长发混乱地纠结。在两人对峙的目光中牡丹向后一仰，跳入河中。她说：我要是跳下去了，我会变成一条美人鱼来找你的。
　　于是，有关美人鱼的传说在马达坐牢的几年里传得沸沸扬扬。可是，究竟谁真的见过牡丹呢？
马达在消失了几年之后又回来了，回来后生活的主题便是寻找牡丹，疯了一般。最后，找到了和牡丹长得一模一样的美美头上。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向美美讲这个故事，讲到美美都相信了，都会问她的男朋友：要是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
马达找了所有认识牡丹的人，然后在理发店得知当年和他一起绑架牡丹的两个人也都死了。是的，故事进行到这里似乎已经结束了。但是，这个故事才用了四十分钟，距离九十分钟还差一大半。于是故事的叙述者讲发言权抛给了马达，因为只有这样，故事才能继续。当然这也只是也许。于是，马达自己继续了这个故事。
　　马达在酒吧遇到了美美，很偶然地。两人撞了个满怀，爆米花撒了一地。然后就看到了酷似牡丹的美美。一开始，他以为美美就是牡丹。而牡丹把他当作一个不怀好意的纠缠者，不予理会。
　　到后来，马达发现美美不是他要找的牡丹而美美相信了他的故事。在马达离开了美美重新去寻找牡丹之后，发言权又回归到摄影师那儿。然后马达和牡丹的死，证明了这个爱情故事的真实性。震惊之后，美美留下“Find me if you love me”的字条离开了。她希望在自己和男友身上能够延续同样的浪漫。
　　“如果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
　　“会啊。”
　　“会一直找吗？”
　　“会。”
　　“会一直找到死吗？”
　　“会。”
　　“你撒谎。”
　　美美走出狭窄的房间，穿过破旧的街道，穿过男友的视线离开了。她走的并不自信，但她自知，所以决绝。
　　他说：我想只要我能够回到阳台上去，我的这个爱情故事可能会继续下去。然而他宁愿一个人闭上眼睛，等待下一次的爱情。这个结尾显示了导演的才华，也表明了他并不想替广大的观众收拾这爱情的残局。
　　那么，我想，我们的爱情呢？我们的爱情哪里去了？在商业机制操控下制造的一批又一批的痴男怨女依旧病态地忧伤着控诉着无数无疾而终的爱情。似乎早已习惯了对于爱情的原地等待，逝去的不过是回忆我们还会拥有长久的未来，于是我们习惯了短暂的爱情，习惯了更加频繁地更换爱慕对象，而又有谁会像马达那样苦苦找寻自己的恋人呢？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小雨，在夜色将近的时刻，路灯摇曳着暧昧的光亮飘落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我匆忙地行走过这轻柔的夜色。我想，或许这部电影的主题不是“爱情”而是——“我们无法拥有爱情”。

（作者：杨晓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