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老得像那栋烂尾楼上斑驳的墙皮,一只麻雀立在上头。
我的妻子是在一个雾霭迷蒙的早晨,一点点地离开了我的。先是她的心跳,然后是她的呼吸,然后是她的温度。最后连她留下来的记忆也一点点地不见了。
她的线条越来越稀疏,在我的回忆里逐渐地失焦。
我回到了家乡的小房子,每天在家门口的草坪上,坐着发呆。我看着远方的天空连着大地,风穿过阳光带走时间,四季在一瞬中走过,风云变化稀松平常。我只是每天坐在那里,没有喜怒,没有思考,没有意义。
那个女孩是在一个明媚的晴天出现的。“你好。”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灵灵秀秀的女孩,夹着一个大包。一行大雁从她头顶飞过。
“你好。”我说。
她在我身边坐下来,“你知道海往哪个方向走吗?”
“在城南。”
“对的。我从城北来,那里只有山,没有海。”
“嗯……”
“你见过海吗?”
我本来想说见过,但说出口却变成:
“没有。”
“那你一定要去看看。海是我最向往的地方。”
她说着,打开放在大腿上的大包,“你看,这是我攒钱买的望远镜,这是从学校教室里捡的地图……还有这是,我画的海。”
我看着她的画,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女孩好熟悉。
“这是城中,山南海北,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有二十多年没有回来了。”
“说的好像你有多老。你看起来才和我一样大!”
我没有说话,看着她,突然觉得呼吸也年轻起来,像从啤酒花里吐出一匹野马。
“嗯?我开玩笑的……你真的想去看海吗?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真的吗!”她的眼睛亮亮的,有着和妻子一样的光芒。
于是我们相约,明天还在这里见面。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或许是因为老了,连梦也变得冗长。
我梦见过去和妻子的第一次相遇。她从城北来到城中,她是山里的女儿,她喜欢海。那天,她对我说你好,我抬头看她,有一行大雁从她头顶飞过。我们一起去了城南,盖了一间打开窗就能看见海的小房子。
太阳照常升起,我顶着晨曦努力地直起腰来。站了一会,我又像往常一样坐在草坪上,静静地等待。等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喜怒,没有思考,没有意义。
我深深地呼吸,有种从啤酒花儿里吐出一匹野马的感觉。
过了一会,有一个女孩夹着一个大包向我走来。她看起来十几岁的样子,灵灵秀秀的。
“你好。”
我抬起头。一行大雁从她头顶飞过。
“你好。”
文章作者:李焜红 编辑者:毕雯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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