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开深沉的梦魇,我在午夜时分辗转醒来。
窗外大风凶猛地刮着,一次次撞击着钢筋水泥锻造而成的房屋,发出牛鸣般的声响。大自然以不容置喙的力量压面俯下身来,我错觉整个房子都在拼命摇晃,似乎是不屈的抗争,又像摇尾的乞怜。面对大自然绝对的力量,再坚挺的背脊都会不由自主地匍匐下身来,人类,文明,都是多么渺小脆弱的东西。上帝大手一挥,瞬间改天换地。
命运是你手掌中的线条,纵然再是杂乱无章,杂乱繁复,但它始终握在你自己手里。
这样矛盾的两个命题,一直在我心中此起彼伏,像是月亮牵引着的潮汐,来来往往,永无止息。人生有些时候也像是场拉锯战,人站在悬崖边上起舞,有时半只脚在里面有时半只脚在外面,脚在里面的时候安稳但压抑,脚在外面的时候自由却危险,人始终在矛盾的命题中来来回回纠结来纠结去,一辈子也就过去了。纠结对人来说,是一种戒不掉的、自虐式的快感。
近来偶和友人谈起死亡的命题。我说,我在年幼的时候曾经近距离与死亡擦身而过。那种感觉就像是落日,就像是你在凝视着世间从未出现过的最静谧安详的落日。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或者说不是“我的眼前”,那个时候已经没有“我”了,我和万事万物、和整个宇宙苍穹融合在了一起,我成为了“无”的一部分,成为了天地气息的一部分。在这种从未在现实生活中感受到过的释怀、安谧的氛围中,一束落日般温暖安详的金黄光芒柔柔地洒了过来,那一刻我觉得,我回家了。这里才是我原本存在的地方。
我说,这就是我曾经体验到的模糊的死亡触觉。我曾经无比虔诚地相信人死后有魂灵,但经历了这一切后反而觉得,抛却自身、与天地融合在一起,或许是更好的归宿。人生是个很容易让人感觉到疲累的旅程,比之佛教宣扬的轮回转世,归于“无”,不再受世间红尘俗世的纷扰,是我更喜欢的选项。
前几天看到杨丽萍说的一句话,她说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要做一个旁观者,看一棵树怎么长,一片云怎么流。我觉得“旁观”这个词很能准确地描述出人与自然最高级的相处方式——不打扰。人应该始终记住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过客的身份,这一生能做到“旁观”两个字,是修行者最高的境界。对自然亲近,向往,怜惜,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相待如宾。
总是会做各种各样的梦。年少的梦总是带着大片大片瑰丽奇幻的色泽,带着诡异的美感。有杀人分尸的镜头,血液漫天泼洒着,像是日本富士山上被风吹散的樱花花瓣,那样的美。潜入深海中遇到的蓝色孔雀,那种梦幻般的蓝色水光,那只美丽的蓝色孔雀在海底优雅地慢慢踱步,巨大的雀尾慵懒地收起来耷在身后,我从那个美丽的鸟儿身旁慢慢游过去,有一瞬间分不清它到底是孔雀还是凤凰。鸟儿温顺地抬起眼来看她,长长的紫色睫毛,我不知道孔雀到底有没有睫毛,眼睛里泛着蓝紫色的光。
午夜醒来异常清醒的时间里,思绪杂乱无章,但也在这种时候会有突然的灵光一现。于是爬起来记在这里了。
文章作者:柴静 图片作者:图片来源于网络 编辑者:毕雯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