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传媒学院

“忆女儿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芙蓉女儿诔》为贾宝玉写给丫鬟晴雯的祭文，是《红楼梦》中的所有诗文词赋里最长的一篇。对于《红楼梦》中特点鲜明的各色人物，读者往往更多地把目光放在宝黛钗三人身上，对其他角色关注较少，更不用说是丫鬟奴才，然“晴雯乃黛玉之影也”，个人认为，晴雯是《红楼梦》中十分值得重视和分析的角色。本文试从几个方面进行评析：

一、性格并不讨喜。相较于才貌双全而备受世人怜爱的林黛玉，晴雯确像是她的影子，批评晴雯的声音可以说占据了相当一部分，人们诟病于她的任性、言语犀利和狂傲，并举出了一些典型事例，诸如：一回，黛玉来敲宝玉的门，而因先前宝钗来玩闹，晴雯觉得受到了打扰，怎么都不肯放她进来，还不客气地说：“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说完，黛玉刚好听见屋内宝钗嬉笑的声音，顿觉恼怒，跟宝玉发生了误会；当晴雯看不惯袭人对主子百依百顺的奴才样子时，便嘲讽她是哈巴狗儿，还有意无意中抖露过袭人和宝玉之间的男女关系，戳袭人的痛处；而晴雯拿簪子扎坠儿手一事，更是常被人指责其以大欺小、过于残忍。人们通常喜欢黛玉，不喜晴雯，是因为晴雯任性、刻薄的程度看上去“远超”黛玉，两人都有任性、嘴上不饶人的时候，但在晴雯身上的放大体现得尤为明显；黛玉和晴雯的身份天差地别，以人们的固有印象来讲，小姐娇生惯养，任性是正常现象，或者说，可以过于任性，丫鬟是服侍小姐的人，却不能够任性，否则会失了本分——这种“双标”的情况，既是晴雯“不讨喜”的原因之一，又是封建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表现。

二、可贵之处：反抗性强、纯洁真诚。晴雯是公认的书中反抗性最强的人物，她敢跟丫鬟里地位最高的袭人吵架，敢跟宝玉放肆玩闹，敢在抄检大观园时依旧不失脾气——“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这一“闯”一“掀”一“提”，加上“尽情一倒”，颇有股烈性和骨气，倒让原本颐指气使的王善保家一干人等觉得无趣，如果说她看不惯袭人麝月她们仅仅止于嘴上的话，那么面对王夫人指使的这些人，她则是做出了行动，毫无畏惧之感，她强烈的自尊心和反抗性同袭人、麝月等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尽管在七十七回就已逝去，但她给人留下的深刻、独特的印象却是不可比拟的；晴雯的美好天性是众多角色中显露的最多的，她的纯洁、真诚是难得的，要撕扇便痛快地撕，要补裘就算带病也要一针一线地补，她死前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给宝玉珍藏，三更时分又托梦给他——宝玉是个从不拿主子身份压人的人，他给了晴雯足以任性放肆的空间，不束缚她的本性，尊重她的人格，她亦以真诚的心作为回报。

三、厌“恶”的特点。人们在批评晴雯待坠儿凶狠的时候无意中容易忽略掉坠儿的错处，“要这爪子做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从晴雯的话中可以得知，坠儿平日懒惰，不会针线活，又行偷盗之事，这样品行恶劣的人终该得到教训，晴雯性直易怒，自己干干净净，难以容忍偷窃的恶行，她对坠儿的惩戒恰恰表达了对“恶”的痛恨，这一点在她曾制止李嬷嬷偷吃宝玉屋中酥酪一事上也有所体现。晴雯从未掩饰过她对“恶”的厌恶，包括了袭人的奴颜媚骨，“鬼鬼祟祟”的行为和小偷小摸，可见，她是个正直的、有原则的人。这么一个正直清白的女子却在四五日不沾米水的情况下被赶了出去，当晚便病逝，可知这园子里容不下“烈”，也是容不下“正”的。

四、木芙蓉晴雯。在《红楼梦》63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里，黛玉抽的签上画着一枚芙蓉，题着“风露清愁”四个字，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作芙蓉。”虽皆是“芙蓉”，可黛玉和晴雯并非被形容作同一种花，黛玉定是清高的水芙蓉，晴雯则是木芙蓉：78回中，宝玉将写给晴雯的《芙蓉女儿诔》挂于芙蓉枝上，说明这里的“芙蓉”绝非水生植物，且此时正值农历八月，是木芙蓉盛开的季节。木芙蓉芳艳清丽，开在菊花之后，更耐霜寒更，别名拒霜花，比起水芙蓉的灵动，它凸显了刚烈，正符合晴雯的性子。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在王立平为87版电视剧所作的一系列音乐中，只有《晴雯歌》和《聪明累》是不同于其他的欢快的风格，此为以喜衬悲，一为晴雯的早早逝去，一为凤姐的机关算尽。晴雯是悲惨的，也是幸运的：这世间没有她安身之处，何尝不悲？作为芙蓉女儿，得以逃离一片污浊，何尝又不是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