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路上,我看到过烟柳画桥,流水人家;我看到过长河落日,苍茫黄土;我也看到过巍峨高峦,喷薄红日。我们受身披云霞的土家人热情款待,我们沐浴在布达拉宫神秘圣洁的光芒中。我们在路上啊,在路上啊,倾听着逃离生活的自己在孤月高悬空无一人的旷野上喃喃着无人知晓的心声……我们将这些在冰冷的“钢铁森林”里所不能拥有的自由的身体体验称为“旅行”,但是,并不是只有脚的交替才算行走,有时候灵魂也能自由地徜徉在路上。那便是当它遇见文学的时候。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我在路上慢慢地走啊,遇到了黑夜中的一支莲花,在狂风骤雨的摧残下还来不及吐露芳华,就已凋谢,那是年轻的仓央嘉措,他向我倾诉美丽的爱情,却又紧锁眉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我似乎听到他凋谢前那一声长长的叹息。
漫漫的长夜,我继续向前走,忽然看到前方有一个火炉,温暖的火光照亮了旁边银发的老妇人,她笑着招呼我,从怀里掏出丈夫写给她的情书,说想念给我听:“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刻,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她的眼角溢满幸福,令那火光都摇曳动容。
告别了老妇人,我又上路了,哼着小曲儿唱着歌。突然,一道闪电劈过,吓得我一哆嗦,要下雨了,我赶快跑到一个小亭子里躲雨。雨水从天上倒下来,哗啦哗啦的,雷声轰隆而过,哦,我好像听见什么人暴雨中呼喊——那是两棵在风雨中摇晃的树,是其中一棵木棉在喊:“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刹那间,雨停了,一轮红日从东边的地平线跳了出来,红色的光芒洒在木棉和橡树的身上。对,我看清了,另一棵是橡树。树影摇曳,叶子上晶莹的雨水映出彩虹的颜色,斑斓剔透。我懂了,真正的爱情就是这样吧。
带着木棉给的感动,我踏上了新的征程。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一个坟头上落着一只黑色的乌鸦。对,那是华小栓的坟。路边站着目光如死人般的祥林嫂,她拉着我跟我讲:“我真傻,真的……”我很害怕,就挣脱着跑开了,回头却看她愣在那里,渐渐消失成一个点,那是一代农村妇女悲哀命运的缩影。后来,我走累了,在大观园里住了很长时间,看着贾府从鼎盛到“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恍惚中明白繁华富贵只似烟云,抵不过自由一刻。对了,杜府也曾款待过我,我和丽娘在小院中相谈甚欢。啊,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就能看出姹紫嫣红拘束于断井颓垣,就敢于抵抗锦屏人的韶光贱。
接着,我又横跨海洋,走到世界另一头的罗本岛,我听到一个老人在监狱里低声吟诵“命运之门何其狭窄,不要紧;刑法折磨何其严酷,没关系;我是自己命运的主宰,我是自己灵魂的统帅”,黑人领袖曼德拉,二十七年非人的牢狱生活从未暗去他目光里自由与平等的光辉。继续走着,我看到简爱追求尊严自由的倔强模样,我看到哈姆雷特在思考生存还是死亡,我听到泰戈尔高唱“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我听到狄更斯睿智的讲述:“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
啊,我到底走了多长的路,我见到了我在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可能见到的美好的人们,他们来自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我穿越千年的风尘,横跨大洲大洋,去见他们,去和他们交谈,去看他们口中美丽的风景,去听他们口中动听的歌谣,去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爱与恨、情与理。我从未感到如此自由,如此真实,在文学的世界里,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挣脱了一切社会的身份,回归了本真的自我。
曾经有人说过:“文学,是开在人类历史上最美的花”。可如今,我们似乎已被困在“钢铁森林”中,成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我们爱那些畅销的成功学、鸡汤文、励志书,或已经不看书,只专注于上网浏览“碎片信息”。但是,当你不经意翻开一本书,你会发现,原来那里有另一个你不知道的世界,那里有可爱真诚的朋友,有启迪愚昧的智者;你会发现,你已然走在路上,那路上阳光正好,岁月不老;你会发现,那路上风景很慢,曲曲绕绕,远方隐约飘来古老的歌谣,你仔细听就好像能听到无尽的时间里人类文明的美妙。
文章作者:先锋通讯社专题部记者 王建敏 图片作者:先锋通讯社专题部记者 朱登辉 编辑者:黄田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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